摘要
甘肃临夏和政牙塘社火“牛犊爷”，是当地民众在民族交界地带举行的一种原生民俗仪式活动。据传始于元末明初，流传至今。“牛犊爷”在祭祀、舞蹈、音乐、民间信仰、工艺美术和口传文学等方面都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以田野调查所获资料，展现并分析仪式过程中演员服饰、祭祀食物、“玩老鞑子”舞蹈及吟唱歌词折射出的民间信仰，对于重新认识人类学视域下的民族交界地区民俗活动，再现“层累的”集体文化记忆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关键词
仪式记忆“牛犊爷”田野调查人类学解读
社火“牛犊爷”是民众在甘肃临夏和政牙塘地区举行的原生民俗仪式活动。据传始于元末明初，流传至今。“牛犊爷”是集民间祭祀、民间舞蹈、民间音乐、民间信仰、工艺美术和口传文学等方面于一体的综合性民俗仪式活动，至今尚无学者对其进行调查与研究。在做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后，年正月十三到十五日，笔者在当地村民引导下，对其进行了田野调查。调查表明：“牛犊爷”仪式繁杂，共有大大小小48个环节。在参加仪式人员所穿服饰，祭祀所用食物，表演的民间舞蹈，法师所吟唱的歌词，民众所祭祀的地方性保护神等方面，均与北方其他地区的社火有很大不同，彰显了该地区独特的社火文化。故笔者不揣浅陋，对其进行人类学解读，热望方家哂正。
和政牙塘社火“牛犊爷”仪式概况
一
和政，史称“宁河”。和政之称，始于明代嘉靖年间。由于地处汉藏民族交界处，时有动荡。唐代吐蕃时期，这一地区即建有香子城。元末明初，该地区南部牙塘、石咀两村就已经居住着一直延续至今的罗、石、白、苟四姓人家，且全部由藏族汉化而来。[1]四姓族人至今信奉藏传佛教，家家户户供奉藏传佛教护法“班丹拉姆”，当地又称“骡子天王”。尽管牙塘、石咀现为临夏回族自治州辖地，周边地区民众多为回族，信仰伊斯兰教，但在当地仍留存有许多完整的藏族习俗。且当地地名大多出自藏语，方言中也存有藏语谐音转化的情形。如牙塘（读音dang）就是由藏语谐音转化而来，意思是庄子，上庄；再如，麻藏（读音zang）也是由藏语谐音转化而来，意思是场子，下庄。直到现在，和政地区仍有藏传佛教寺院存世，并有活佛居住。这些寺院从历史传承上来说，属格鲁派拉卜楞寺管辖。
笔者主要调查点为牙塘地区。历史上，牙塘地区多数时期属于和政和安多藏区管辖，地处甘青两省交界。明朝，设立有宁河关（清朝改为牙塘关）[2]，为甘青地区二十四关之一。其关内为河州，属官府辖地，关外为安多藏区。另外，附近自思巴思关以西为夏河县，以东为卓尼、临潭两县。[3]牙塘地区现存有土木沟社，其原名为“头人沟”，是以前牙塘关的关口，住有藏族土司指派的头人，当地民众将其叫做“大老爷”。今日之牙塘村就位于关卡之内。据村子里老人回忆，此处古有十排之说，其中“牙塘七排，排居四姓”。时过境迁，牙塘其名已不再是以前所指，现分为牙塘村和石咀村。
牙塘和石咀二村，每年都会举行一种古老的原生民俗仪式活动，即牙塘社火。当地百姓又将其称之为“牛犊爷”，其完整读音应为“刘都督爷”，“牛犊”乃当地方言读音。这里所指的刘都督，实为明朝平西大将刘昭。因其生前平定甘青地区二十四关匪患，使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为当地做出了巨大贡献，故刘昭殉国以后[4]，牙塘关百姓便将其供奉，享受人间香火。并在每年正月十五、十六两天，集体进行祭祀社火活动，世代流传。
根据社火仪式环节内容及角色构成推测，其产生时间应早于纪念“刘都督爷”事件，至迟应为元末明初。[5]“牛犊爷”原为两个村子一起举行，后因历史、资源分配等原因，两村各自举行。但其形式、内容是一样的。仪式的主要组成部分为“打醮”，当地村民又将“打醮”叫做“玩老鞑子”，属于一种地方性传统民俗仪式活动。[6]因其活动范围小，传播有限，故外人很少知晓。整个活动过程，起关键作用的有两种角色，一是老鞑子，又称喜神，反穿皮袄，头戴纸货，手拿猪蹄或鸡毛掸子，很是威武；二是法师[7]，由村内巫师充当，手拿羊皮鼓，所用鼓为自制羊皮鼓，形状与萨满教用鼓相似。仪式每个环节，法师都要吟唱歌词，且内容、曲调各不相同，由法师通过收徒仪式代代相传。其音调独特，颇具神秘色彩，完整地体现出原生态民间祭祀音乐的特点。
仪式中其他重要角色，还有鲁巴（大法师）、牛犊娃娃、爷爷奶奶和画匠等。仪式过程中，最有意思的当属“串户”环节。活动当天，仪式参加人员要挨家挨户祈福送福。祭祀仪式主要供奉三位神灵：第一位牛犊爷为主神，当地民众又将其称为“大圣爷”，司职人事平安、五谷丰登；第二位汉代王昭君，因其和亲换来了当地太平而被人供奉；第三位“财宝神”，相传乃汉代苏武之子，当地人希望通过供奉“财宝神”，使各家各户能有好的收成，出门在外的人能够收获财富。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年轻人多外出务工，参加活动的人越来越少，随着年长的法师逐渐过世，掌握仪式环节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8]
社火“牛犊爷”仪式再现
二
“牛犊爷”仪式活动主要分为三段。第一段，在农历九月初九举行，名为“穿衣服”：“牛犊爷”仪式所供奉神像并没有实体塑像，而是用一把剑代替。先用五色彩布包裹，然后用五色彩绳缠绕，供奉于神龛之内。每年九月初九这一天，法师先把旧的彩布取下来，然后用新的彩布重新包裹起来，是为“穿衣服”。整个活动分为“换布”、“开光”、“上教”、“请神”和“回神”五部分。虽然是整个“牛犊爷”仪式的准备阶段，但其过程带有明显的神圣化特征。
第二段，在正月十三举行，名为“溜鼓”：所有法师都要到神像供奉之地，将仪式各环节唱词提前练熟，以免仪式当天遗忘，从而对神不敬。
第三段，在正月十五、十六举行，是三段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牛犊爷”仪式主体部分——“打醮”。民众又称其为“玩老鞑子”，与北方其他地区举行的元宵社火时间大致相同。下面，我们主要介绍仪式主体部分，即正月十五、十六举行的“打醮”仪式。
（一）“打醮”仪式准备阶段
准备阶段又包括“做纸货”、“开纸”和“破盘”三个环节。“做纸货”在正月十五白天举行，法师须将仪式要用的各种用具做好，如服饰、祭祀用具、装扮用具等。“开纸”就是对做好的纸货进行祭祀祈祷，这样就赋予了“物”以特定的含义，使其具有神性，成为特定的祭祀祈祷之“物”。祭祀之后，人们要像对待神灵一样，对待这些纸货。整个“开纸”过程，法师会边打鼓边吟唱特定的歌词。同样在这一天，每年轮换供奉神像的东家会杀一头猪，给每一位法师分一份带肉排骨，猪头则为法师头领鲁巴所有，猪蹄留做仪式使用。待分配好之后，会举行一个小型的祭祀活动，称为“破盘”。具体步骤为先将东家杀的猪烹煮，然后供奉在神像前祈祷。在此期间，法师同样会打鼓吟唱，并将一年来的人事平安，庄稼收成等事项，向地方神“牛犊爷”进行汇报。
（二）“打醮”仪式开始部分
“打醮”仪式开始部分主要包括“送火把”、“发神”、“请神”、“接五郎”、“安神”、“唐将五旗”、“领旗”、“总旗”[9]、“拦坛”、“维碟碟”、“十二像”、“十二古人”、“十二将名”、“白话倒实”、“写对联”、“四样四菜”、“茶花酒令”、“三元五蜡”、“八座神桥”、“五五坛”、“安神”和“神传”等环节。下面，我们严格按照仪式顺序，依次介绍。
“送火把”在正月十五夜幕降临时举行。每家每户首先要扎火把。参加人员以男性为主，家里有几位男性成员，就要扎几个火把。此外，还要扎一个小火把。每个大火把分为十二节，代表一年中的十二个月，碰到有闰月年份，火把则为十三节。祭过祖先之后，家主会将事先张贴在门上的钱麻撕下来，挂在每个火把的每一节上。晚饭过后，每家每户都会在自家门前堆放三堆草。全部准备好之后，开始集体“送火把”。家主首先点燃小火把，并在每一个房间照一下，用以驱傩；然后将小火把送到门口点燃草堆，寓意为将家里一年的晦气送到门外以火“洁净”，并开始新的一年。同时祈求神灵保佑庄稼丰收，家人平平安安。接下来，男性成员会用火堆点燃大火把，送往固定地点。在“送火把”过程中，民众会大声喊叫，跳过沿途的每一个火堆。此时，法师正式出场，整个祭祀活动开始。
法师从自己家里开始打鼓，一直到“送火把”的目的地。领头的法师鲁巴右手拿一根皮鞭，左手拿一个大铜铃。民众聚齐以后，将火把堆放在一起，开始“跳火把”。法师围绕火把打鼓祈祷，左右各转三圈。之后，鲁巴会向空中摔打皮鞭，大声喊道：“过雨散了嘛散了，马汉山吃飘去了，大圣爷掩护着我们牙塘关上大排地方上落太平，十二个年月里头不要疼，掩护着出门地人们空怀着出去满怀着进来，务农地人们一子跌地完万子归仓，掩护着当官地人们官上加官爵上进爵，掩护着学子们学业里有成，金榜上提名。”环节最后，鲁巴唱到：“过雨散了嘛散了。”民众一起大喊：“散了。”于是鲁巴在前带领，法师跟随其后，打鼓吟唱，集体返回。到了大丰滩[10]，法师会继续举行祭祀活动，民众烧香祭拜，边跳舞边打鼓，一直到供奉神像的东家。
接下来的环节是“发神”。“发神”是指法师对着三位神灵打鼓吟唱，祈求神灵保佑牙塘风调雨顺，民众安居乐业；每家每户有好的收成，家人无病无灾；出门在外的人事业有成，平安归来。在这一环节，法师会占卜一次，如果是上上大吉之卦，说明神很欢喜，新的一年就会保佑村民。“请神”就是法师边念唱词边打鼓请神灵归来。民众认为，平时神灵是不在庙里的，要将“出门在外”的神灵迎请回来，安居神位。此时，神位就有了神性。请到神灵后，民众开始烧香祭拜，法师会吟唱这一阶段的歌词。此时，还会再占卜一次，上卦意为神灵归位。“接五郎”讲述的是接来的五位神仙，即唱词中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和五郎。法师带领民众迎请五位神灵归位，降临牙塘，降下福瑞，赐予百姓平安健康。“安神”意为神灵迎请归来，法师吟唱“安神词”，使神灵安居神像。在这一环节，法师要对神灵歌功颂德，对着神像高唱“安神词”，希望神灵能够迅速安顿下来。
“唐将五旗”讲述的是唐朝的五位开国大将，分别为秦琼、程咬金、罗成、尉迟敬德和徐茂公。五位大将为大唐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中国传统民间信仰系统中占有重要地位。他们死后成神，变成了护佑一方的神灵。这一环节就讲述了他们的身世和功勋。“领旗”过程中的“旗”为法师自己所做，即“五色彩旗”。在这一环节，每位法师会领一杆旗，并拿在手中。十五晚上，法师会在东家院子里设一座神坛，“拦坛”即法师围绕神坛转圈祈禳，边打鼓边吟唱。法师认为，仪式供奉的不仅仅是前面提到的三位主祭神灵，而且会有许多经过或者云游的神灵。在这一环节，法师围绕神坛祭祀祈祷，希望每位经过的神灵都能护佑当地，带来吉祥。在“维碟碟”这一环节，提前准备好的碟子里装有民众自制的糌粑。祭祀之后，法师会让供奉神灵的东家多吃一些，寓意为这一年来东家供奉神灵辛苦劳累，因此，要对他进行酬谢。
“十二像”讲述的是骆驼全身的十二处地方，特别是与其他动物相似的地方。例如，骆驼的耳朵像马，骆驼的腿像牛，眼睛像……，诸如此类。民众认为，在现实生活中，骆驼对人忠诚，任劳任怨。“十二古人”讲述的是十二位古代人物及其事迹，分别为：杨林、罗成、杨五郎、杨六郎、孙滨、韩信、有财天子、有子无财、告老辞朝、夜走黑路、王祥卧冰和老君炼炉（有些人物直接包含典故）。之所以说这十二个人，原因在于他们在中国神话（仙话）、历史上具有特殊的意义，如“王祥卧冰”就是二十四孝中的一个著名故事。“十二将名”与之类似，讲述了十二位中国古代历史上的著名大将，其用意与“十二古人”相同，都是对世人进行警示和示范引领。
“白话倒实”的意思是相互说谎话，然后彼此揭穿。在环节过程中，法师会分为两队，一队说谎话，另一队拆穿。此环节气氛特别活跃，因此时已是深夜，相互对着说话，也有带动气氛与娱神的作用。“写对联”主要讲述的是当地过年写对联，贴门神的过程。“四样四菜”是当地常见的四种菜品，因为古代牙塘地区不出产其他菜品，这四种菜就成为最常见的食物。这一环节主要描述如何做这四样菜，分别用什么样的盘子来装，并以此供养神灵，神灵吃了会特别愉悦。“茶花酒令”主要讲的是古代制作茶叶和酿酒的技艺。在牙塘，茶叶和酒都是民众自己制作的：茶叶用一些树木叶子做成，酒是当地人自己酿制的青稞酒。仪式须用民众自己制作的茶叶和酒敬献神灵，以示虔诚。“三元五蜡”与之类似，主要讲述的是祭拜时所用蜡烛的制作工艺。同样，蜡烛也是牙塘民众手工制作的，主要用蜜蜂蜂巢熬制而成。烧香时，一般会在神位左右各点一根。“八座神桥”主要讲述了中国古代八座有名的桥梁及其建造者的故事，包括桥梁所在地，有关故事传说等，如赵州桥及其传说。
“五五坛”主要讲当地民间信仰系统中的“五坛”，分别为天、地、神、佛和儒五坛。[11]前面几个环节讲述了警示后人，开导民众的一些古代人物故事，现在开始讲述供奉的三位主祭神灵。此时，需开坛设道。神坛设好，并“开光”后，仪式参与者会休息一下，吃些食物。“安神”如前述同名环节，都是安顿神灵，使其安居神像的意思。“神传”主要讲述的是神灵的一生，包括其出身、经历、事迹、功德和神化（仙化）过程等。[12]
（三）“打醮”仪式主体部分
“打醮”主体仪式主要由“上教”、“拜教”、“烧教”[13]、“打卦”、“盘亡”、“四不请”、“打香”、“回神”、“堂神”、“发喜神”、“接喜神”、“抓剑”、“出坛”、“立幡”、“出征”和“串户”等环节组成。
从“上教”这一环节，开始“打醮”仪式主体活动。“上教”即设坛祈求福报，感谢神灵过去一年对民众的护佑，并祈求在新的一年，牙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拜教”这一环节，法师会对神灵吟唱特定歌词，举行特殊祭祀仪式。“打卦”，卦为代表神意的道具，有木制的和骨制的两种，其形状如牛角，卦象又分为上、中、下三卦。上卦的卦象为道具内侧面向打卦者，意为神灵愉悦，并同意打卦者所期盼或祈求的事。“打卦”就是询问神意。“盘亡”的意思是大圣爷怀着普度众生，超度亡灵的慈悲之心，对一些无处可去，无法转世的**进行超度。该环节一般在东家院子里进行。“四不请”讲述的是四种不能请的神灵。由于香是祭拜的必备物品，当地凡初一、十五都会烧香煨桑[14]，所以“打香”这一环节专门讲述了香的制作过程。
“回神”的意思就是让神灵回归来处。这时候，正月十五前半夜的仪式快要结束了，民众认为，神灵应该先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堂神”主要讲述的是向东家家神进行祈祷，祈求新的一年东家人事平安，庄稼丰收。法师认为，在这一年中，东家为了供奉大圣爷，难免对自家的家神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所以法师要对其家神进行祭拜，让家神继续保佑东家。
“发喜神”在正月十六凌晨举行，民众装扮好之后，迎接象征喜气、财运的神灵，并祈求神灵降临，进入扮演“老鞑子”（喜神）角色的演员身体。这时候，这些角色便具有了神的意志。另外，还要把三位神灵再次迎请回来，安居神位。“发喜神”仪式一般是在距离东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进行，法师要求这个地方一定要安静，否则神灵不会附体。喜神迎请回来后，首先要对供奉大圣爷的东家进行赐福。“接喜神”是指民众在家门口迎接喜神到来。“抓剑”环节是指这一年来，东家对神灵供奉的好不好，伺候的到不到位，要给民众一个交代。
“出坛”是指民众将神灵的神位、神像等带到外面比较宽敞的地方，重新设立一座神坛，以便民众前来祭拜，烧香磕头。“立幡”，幡代表着神位，即将写有神位的五色彩纸高高挂在神坛旁边，用一根长木挂立起来，寓意为此处乃大圣爷的神坛，一切妖魔*怪须回避。在“出征”这一环节，装扮齐整的仪式成员开始到各家各户送祝福，送平安。一路上，东家在前带领，铜锣开道，民众则会在自家门前煨桑，放鞭炮，烧香磕头。在“串户”这一环节，仪式成员要到每一户人家祈福送福，每户家主跪在门前迎接喜神的到来。通常，家中会准备一些糖果、糌粑之类的祭祀食物。仪式成员进入每一家的客厅之后，首先会对本家的家神进行祈祷，然后再对家人进行赐福，保佑其在新一年中平安健康，五谷丰登。“串户”时所唱的就是“串户词”，大意为向家主询问一年的情况，并祈福赐福。
（四）“打醮”仪式结束部分
“打醮”仪式结束部分，又分为“卸将”、“卸幡”、“请神”、“开光”和“安神”等环节。
“卸将”时，代表着神灵的“老鞑子”已经完成了对各家各户的祈福送福，再次回到供奉神灵的设坛之地，将身上的神灵意志“卸下来”，让神灵回到神位，继续接受大家的祭拜。这一环节需要特别谨慎，要在鲁巴指导下严格按照顺序完成，以免神灵继续附着在演员身上，造成“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危险境地。“卸幡”，即把之前立起来的幡卸下来并烧掉。至此，原东家一年的供奉活动结束，神灵将被请到另一户人家供奉一年。“请神”，即把神灵迎请到下一年度要供奉的人家。“开光”，即将神位迎请回来，使神灵安居于神位。“开光”之后，神灵开始保佑民众。“安神”，同样是指安顿神灵，在新的一年接受民众祭拜。
人类学视域下的“牛犊爷”仪式解读
三
以上依据田野调查，试图对“牛犊爷”仪式的48个环节进行复现。其中，有重复的环节，有内容失传的环节，也有寓意不明的环节。为了保持田野调查的原生态，我们按照搜集到的口传材料，进行了如实整理。从人类学角度分析仪式的全过程，至少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第一，“牛犊爷”作为牙塘地区原生态的社火仪式活动，其不同于其他北方地区社火仪式的特殊之处在于：由于和政牙塘地处汉藏民族交界地带，同时受道教、藏传佛教，甚至儒教的影响，在仪式环节、祭祀神灵、角色服饰、仪式用具和祭祀食物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
从仪式环节来看，“牛犊爷”仪式环节繁杂，且每个环节必不可少。在田野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每个环节都要在法师甚至鲁巴的指导下严格进行，不能随意调换顺序或者有所遗漏。法师认为，这些环节都带有神性特征，随意调换顺序或者有所遗漏都会对神不敬，惹神发怒，给祭祀者带来晦气。每个环节女性参与者微乎其微，即使“奶奶”角色也由男性充当，这来自于仪式禁忌——法师认为女性是不洁者，不能参与神圣仪式。“不净和肮脏必定是未被包容之物，换言之，肮脏与秩序相抗衡，它是系统的秩序和事实分类的副产品。”[15]女性在法师眼里是不净与肮脏的，故为仪式秩序所不容。“牛犊爷”祭祀的主要神灵，属于地方性保护神，包括道教、藏传佛教，甚至是儒教神灵。其中，部分神灵由杰出人物神化或仙化而来，其信仰系统的庞杂充分证明了牙塘社火作为民族交界地带文化交融产物的特征。“牛犊爷”仪式的主要角色“老鞑子”的服饰带有明显的藏族服饰特点，头戴纸货，身穿反面皮袄，面部敷粉，戴络腮胡须，手拿猪蹄、鸡毛掸子或笤帚。其皮袄与藏族传统服饰相似。另外，仪式部分环节甚至直接挪用了藏传佛教的煨桑仪式，祭祀食物中出现了藏族特色食物糌粑，用以飨神。这些充分证明了藏传佛教对牙塘地区民俗、宗教文化，特别是民间信仰、祭祀活动的影响。
第二，“牛犊爷”的存在，证明了社火最早起源于古老的巫术活动和宗教祭祀祈禳仪式。“‘社火’源于古老的巫术活动和宗教祭祀祈禳仪式，后来杂糅了社祭仪式、驱傩仪式、百戏表演等成分而转变为重要的民俗文化事项。”[16]牙塘社火现已成为民俗文化活动，但仍然深受民间信仰影响，带有明显的民间信仰特征，甚至巫术仪式特征。纵观“牛犊爷”仪式的各个环节，祭祀与祈禳是其最重要的功能。几乎每个仪式环节都要进行请神、安神活动，每个环节都带有明显的神性特征。法师与民众在各个环节对神进行祭祀、歌咏，用以事神、娱神，达到取得神灵护佑的目的。如其唱词所言：“安神安神早安神，早安地神灵笑盈盈，晚安地兵马乱混混，前殿安了前朱雀，后殿安了后玄武，左殿安了左青龙，右殿安了右白虎，上席里安了刘都督大神，左面安了财宝护神，右面安了王昭君娘娘，下位安了二位福神，打开了东方地青莲库，青莲库里搬一张，打开了南方的红莲库，红莲库里搬二张，打开了西方的白莲库，白莲库里搬三张，打开了北方的（皂）莲库，（皂）莲库里搬四张，打开了中央的黄连库，黄连库里搬五张，安地神来坐的稳，稳坐在家中受香灯。”（安神词）其仪式秩序，民众虔诚之态一目了然，非常具有代表性。
第三，“牛犊爷”仪式中的“老鞑子”角色主要起源路径有两条，一是口传叙事中蒙古族士兵及其被害事件；二是口传叙事、物叙事所指向的藏族土司制度中的“大老爷”。由于举行仪式的四姓人家实际上由藏族汉化而来，所以“老鞑子”的角色，现在更多的由藏族土司制度中的“大老爷”构成，并逐渐演化为“喜神”，带有明显的神圣化、褒义化倾向。我们注意到，在中国许多地方民间传说中的“角色翻转”现象，即由最开始流传时的反面角色，逐渐演变为后世记忆中的正面角色。同时，这也说明集体文化记忆选择的复杂性与多样性。“老鞑子”角色的功能也从元代文化记忆功能，逐渐演变为祈福送福功能。如其唱词所言：“哎，好好意地好好，好好意地好好啊，我们老鞑子们走过地个路上，庄稼们就成了，庄稼们就成了啊（路上）；哎，好好意地好好，好好意地好好啊，我们老鞑子们来是空不地个来是，鸡狗地个红呀，骡马地个红呀，儿女们就红呀，带上着就来了，带上着就来了呀（进大门）；哎，好好意地好好，好好意地好好啊，左脚们就进门，一盘地个金饰，右脚们就进们，一盘地个银饰，金银地个珠宝啊，带上着就来了，带上着就来了啊（进上房）；哎，好好意地好好，好好意地好好啊，我们老鞑子们走是空不地个走啊，三灾地个八难，五荒地个疾病，口舌地个是非，我们劈前叉里装是，白龙马上驮是，马汉山就撒了，马汉山就撒了啊（出门）。”（串户词）
通过以上引用的两段唱词，我们也充分注意到“牛犊爷”在口传诗学方面的重要研究价值，限于篇幅，留待其他文章探讨。[17]
第四，“牛犊爷”仪式除了祭祀祈禳功能之外，尚有教育、娱乐、传播生产知识和联结社区的功能，这是随着时代变迁逐步添加的衍生性功能。仪式中的“唐将五旗”、“十二像”、“十二古人”和“十二将名”等环节，具有明显的教育、警示作用，通过对古代示范性人物事迹的展示与叙述，引起民众的共鸣，规范自身的言行举止；“送火把”、“发神”、“请神”、“接五郎”、“安神”、“白话倒实”、“神传”、“上教”、“拜教”和“打卦”等环节，具有明显的娱神及娱乐民众生活的作用，祭祀的目的在于娱神，从而获取福报，而在偏远地区娱乐设施匮乏的年代，仪式的举行还起到了娱乐民众的作用，特别是仪式过程中舞蹈、唱词、俏皮话往往会成为当地民众一段时期内谈论的主要话题和娱乐记忆；“四样四菜”、“茶花酒令”、“三元五蜡”和“八座神桥”等环节，具有明显的传播生产知识的作用，通过仪式的进行，将服饰制作、食物制作、工艺制作等生产知识代代相传。除此之外，“牛犊爷”的举行，还具有促进地方社会文化整合的作用。“牛犊爷”传说与仪式一道，通过对神灵和祖先的描述与塑造，无形中为参与活动的各方面力量确立了某种权力秩序。“牛犊爷”作为牙塘民众对共同信奉神灵的集体文化记忆代代流传，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伦理道德，促进了村落社区的整合，也起到了稳定地方社会秩序的重要作用。
结语
四
通过对牙塘社火“牛犊爷”的田野调查，我们梳理、复现了仪式的全部环节，并对其进行了人类学视域下的解读。我们注意到，作为一种特殊的原生态民俗仪式活动，“牛犊爷”具有集体文化记忆与仪式叙事的来源；具有祭祀祈禳与祈福送福的主要原生性功能及教育、娱乐、传播生产知识和联结社区的衍生性功能；作为牙塘民众的元代文化记忆代代相传，由开始的血腥复仇记忆转变为供奉神灵、回忆祖先的集体文化记忆；仪式性质也由狂欢娱乐仪式转变为祭祀祈禳仪式。另外，通过对仪式过程中使用的服饰装扮、祭祀用具、祭祀食物、仪式舞蹈和吟唱唱词等方面的具体分析，我们发现，“牛犊爷”还是汉族与少数民族交界地带，民族文化不断相互借鉴、相互吸收、相互融合的产物，并在稳定地方社会秩序方面起着重要作用。
“牛犊爷”虽然在年入选甘肃省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但对其整理、研究还远远不够，仪式活动本身并未引起学者的注意。期望通过本次田野调查的梳理及分析，既为引起更多学者